回乡仍是异乡人:我们与故乡之间需要鲜活的交流——著名作家鬼子(廖润柏)长篇新作《买话》新书发布会在京举行

2024-06-19 09:30 半岛都市报·半岛新闻客户端阅读 (34700) 扫描到手机

□半岛全媒体记者  孟秀丽

近日,第二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、“广西文坛三剑客”之一、著名作家鬼子历时十八年精心打磨的最新长篇小说《买话》由人民文学出版社重磅出版。该书是鬼子历沉淀十八年成就的新作,多层次多维度关注人与故乡、人与往事、人与自己的关系。小说主人公刘耳重归故里,被七个空蛋壳拉回往事。很快,他发现,同一件事,别人和自己眼里有完全不同的“真相”,他想了解、想辩白,更想融入,于是他开始“买”话,买真话、买实话。

作家鬼子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广西罗城,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。代表作“瓦城三部曲”《瓦城上空的麦田》《上午打瞌睡的女孩》《被雨淋湿的河》和长篇小说《一根水做的绳子》颇受好评,曾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、《人民文学》年度优秀小说奖、《小说选刊》年度优秀小说奖、百花文学奖等奖项。他的写作有先锋文学的美学锐利,也有深沉的现实情怀,对人情人性的幽微把握至深。

6月15日晚,《买话》新书发布会在红楼公共藏书楼举行,著名文学评论家、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,北京师范大学教授、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张清华,茅盾文学奖获得者、广西作协主席东西,该书责任编辑付如初,与作者鬼子进行了一场精彩深刻的对谈。中国出版集团党组成员、中国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副总经理、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臧永清,人民文学出版社总编辑李红强出席活动。茅盾文学奖获得者李洱也发来了解读视频。

臧永清讲到,鬼子的新书市场反响极佳,无疑为沉寂的图书市场带来新的生机与活力。《买话》是一本写得“巧”的书,让人拿起来就不忍放下。这本书切入的方式巧妙,一次归返家乡的旅途,一场场和孩童之间的对话,以及一遍遍内心深处的忏悔和救赎都直击人内心深处。“‘回家’这个主题也跟我们的时代深度契合,每个人都能从书中获得与自身情感结构契合的感受。也许故乡对你有期待、有要求甚至有责备,但故乡终究是宽厚的,它宽广的胸怀仍是主人公心灵安顿的地方。”

李敬泽:《买话》在说:这世上没人会记得你,你需要重新把自己找回来

作为鬼子“瓦城三部曲”的责任编辑,李敬泽非常熟悉他的写作。他表示,鬼子的语言总是锋利而精准,有标志性的美学风格,也有宁缺毋滥的自我要求。他沉潜多年、细细打磨一本书并不让人感到意外,因为他一直在自我超越。

“买话”的故事设定是特殊的,超越现实逻辑和生活经验的,这种特殊设定制造出了一种异己感、隔绝感,而这恰恰是人重返故乡找寻自我的一个突破口。“《买话》是在一个没有人记着你的世界上,重新把自己找回来、重新建立自己的故事。”

这种对现实经验的超越设定并非无所依凭,而是立足大地、扎根于乡村经验与一种隐隐刺痛的异乡感。“《买话》有很丰沛的经验内容,涉及地方饮食、乡村的人际关系种种,也许是取材于真事,也许是纯属在记忆中后设建构出来的。但是在书中,我们仍能领会到它有一种坚硬的东西,超出我们的日常经验,对我们过往的经验构成一点威胁和修正。”

李敬泽说,《买话》不是简单的乡土文学,不是出身农村的人才有的体验,如果你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,也会遇到这样的问题。由此,他谈到了文学史上的返乡与异乡书写母题:“异乡的主题几乎可称为人类文学的基本母题。”从奥德赛到贺知章,故乡既切近又茫远,时时向远行人招手召唤,充满诱惑;而当你真正归返的时候,问题又会出现,“一个人永远是异乡人。他在外面是异乡人,回到家发现自己还是异乡人,这可能是小说探讨的本质性问题。”在“故乡”与“异乡”的辩证法中,将自身打碎重建,这正是作者鬼子的勇气,也是《买话》的独到之处。

张清华:《买话》让人不忍跳读,是一部令人着迷的小说

张清华表示,作为专业读者,已经很少逐字逐句看完一部小说了,但《买话》让人不忍跳读,它是一部完成度非常之高、令人着迷的小说。主人公刘耳人生中虽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时刻,但他本质上还是一个无法融进城市的人。“鬼子笔下的刘耳既不是一个英雄人物,也不是一个道德高尚的苦行僧,他就是一个普通人,有乡村人的自私自利,也有一个正常人的自我约束。”《买话》中对生活逻辑的掌握和对普通小人物的心理把控令人称道。

《买话》中刘耳返乡的窘境,正如同鲁迅在《故乡》中写的那样,“鲁迅还乡其实也是连根拔起,是进行一趟彻底告别故乡的旅行。迅哥和闰土童年时有那么多故事,中年却完全是形同末路。人一旦闯向外面的世界,就会被故乡的人视为一个逃离者,这是中国乡村社会固有的苦难处境所想定的。现代主义文学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无法抵达,也无法返回。”

张清华教授从现实、历史、哲学三个层面总结了《买话》的当代意义。“从现实的角度来说,鬼子书写了当下的城乡差别,书写了乡村在工业化进程中的破败过程;从历史的角度,它抵达了很多深层结构,重新以含蓄而深刻的眼光审视种种乡村问题,书写乡村社会戏剧性的小历史、荒诞性的大历史;从哲学上来讲,鬼子以现代主义态度处理‘还乡’主题,即人无论离乡还是还乡,永远都是孤独的。”

东西:鬼子在《买话》中的留白处理,是一个成功案例

同为“广西三剑客”,东西和鬼子从创作起步阶段就很熟悉。他说,鬼子年轻时一头长发,叛逆、自由、落拓不羁,为了写这个小说,他“削发明志”。

他谈到,这个小说给他印象最深的是其中的留白。“我们至今仍不知道七个鸡蛋壳是谁放的,因为作者进行了留白处理。这种留白的妙处就是让读者去猜想,读来韵味十足。对于写得太满的小说,读者有时反而不想读了,恰恰是这种悬而未决的样子,让小说充满诱惑。”七个鸡蛋壳是刘耳买话的重要触发点,也是令读者好奇、追踪故事发展的引线。在当今肯定性的社会环境中,作家面对问题、书写问题的时候,需要寻找恰当的写作策略与合适的写作姿态。鬼子在《买话》中的留白处理,是一个成功的案例。

东西结合自己的乡村经历和回乡经验,体会到《买话》主人公刘耳对乡村的态度是复杂的,混杂着对故土的眷恋和身不由己、言不由衷的陌生感与异己感。“小说也在提醒我们注意乡村的伦理。人离开乡村后会改变,但乡村的伦理一直在。刘耳离开故乡那么多年,回去后仍需接受乡村伦理标准的评判与审问,这是他面对故土最纠结的地方。”

东西称,《买话》中展现了对时代症候的独特感知,鬼子敏锐捕捉到了人孤独的时候产生的表达和倾听的诉求。“小说有一个明晰的主线就是孤独。鬼子很敏感地认识到:一个人需要被人倾听。同时《买话》也向我们抛出一个问题,为何我们想听故乡人的话,也需要重返故乡时被听到,且有回音?”

同时他也谈到,“小说中的“吃”写得很巧妙。人在寻找记忆的时候,味觉记忆能把他唤醒我曾写过一篇小说叫《肚子的记忆》,也写到味觉记忆。《买话》里,刘耳通过美食唤醒自己的记忆,也试图以此重建和故乡的联系。”

李洱:这是最近几年非常值得读书界重视的一本书

李洱说,我和鬼子共同参与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国小说的变革时期。那时候,鬼子的“瓦城三部曲”名重一时,至今仍是文学史上绕不过去的作品。多年来,专业圈一直在期待他的新作。看到《买话》,我认为这是鬼子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一部作品,他又一次超越了自己。

无论对有城市生活经验的读者,还是乡村生活经验的读者来说,《买话》都具有启发性和概括性,能让人产生强烈的共鸣,相信很多读者从中能够看到自己,看到自己的生活、自己的心灵。同时,这本书从另外的角度书写了“山乡巨变”,在山乡巨变的时代,一个人、一群人,从老人到孩子,如何被塑造,是非常重要的主题。《买话》准确捕捉了这样的主题。

李洱说,鬼子的小说非常耐读,他的语言明白晓畅,故事内蕴又非常复杂。这本书对城乡生活的描述准确而真实,同时又有些荒诞。毫无疑问,这是最近几年非常值得读书界重视的一本书。

鬼子:在人物身上看到作者自己

鬼子表示,自己属于那种慢工出细活的作家,当年李敬泽曾评价他写小说是“生了根才发芽”对他影响深远。他坚信质量高于数量,沉淀与反复打磨已成为自己的写作习惯。

在谈及创作过程时,鬼子对“生活”感触颇多,但小说与生活不同,不能简单地用生活逻辑去理解小说的逻辑。“我在这个小说里扔下的不光是七个鸡蛋壳,很多地方都是有意掐掉的。小说首先是小说,然后才是生活。写作者首先要挖一个坑,把你想写的人和故事扔进去,从里面捞哪个上来,就是作者个人的审美选择了。”

鬼子用老家的空房子比喻主人公返乡时经受的孤独感与隔膜感。“村里很多房子常年没人住,尽管跟村里别的房子挨得很近,看上去很亲密的,但却有一种隔阂在。”这种孤独感,并不是一人一地之感,而是一种蔓延的时代现象。“我觉得刘耳不仅仅是一个人,而是一个庞大的群体,这个群体可能所有人。”

最后,鬼子谈到了自己和《买话》中的小孩“小扁豆”的关联。他说,“因为仫佬族把机灵的小孩称为‘鬼子’,所以自己取了这个笔名。书里也有一个机灵鬼小扁豆,所以他也是我。我小的时候跟小扁豆一样。他有一点小聪明,有时候让人觉得可爱,有时候让人觉得可恨。我有意设置了这个人物,让他充当刘耳回乡时的纽带,甚至他出场的时候,我写他背后有一道光。他给刘耳带来希望,也带来心灵重回故乡的可能。”

鬼子不断强调小说是一种手艺活儿,心里的想法要找到合适的故事,故事还要令人信服。为了让自己的手艺精进,他废掉了几稿,最后《买话》呈现的样子是他自己最满意的,事实证明也得到了积极的反馈。

付如初:《买话》准确捕捉到了这个时代所有人的共同身份——“同为异乡人”

付如初说,编辑首先是读者。她研究生期间读到《被雨淋湿的河》,被故事震了,“不只是生活经验上的震惊,更是一种美学上的震惊。从那以后,鬼子老师的作品就进入我的视野。”后来就是长时间的约稿和等待,直到鬼子发来《买话》的稿件,她重新感受到了阅读鬼子作品时的惊喜。

书名敲定的过程也非常有趣,“起初我们想了很多名字,包括‘空蛋壳’‘刘耳买话’,后来确定了‘买话’,非常有禅意,为读者留有想象的空间。”

付如初谈到,编辑在出版每一本书的时候,都会问自己一个问题,读者为什么要读这本书?这本书能给读者带来什么?对《买话》来说,它准确捕捉到了我们这个时代所有人的共同身份,那就是“同为异乡人”。当代中国,千千万万人都经历着流动,曾经文学的关注重心是如何奔赴城市,如今,开始关心怎么拥有故乡。在离乡与返乡的旅途中如何透过隔绝感,与具体的人建立真实有效的交流。每个人都需要说话,同时也需要倾听,这是《买话》的读者基础所在。